18.道歉(下)_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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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道歉(下)

  空荡荡的座椅间,隐约还能瞧见当初闹闹嚷嚷的教室,和欢笑的学生们。昔日的热闹就像一场注定离散的梦境,清醒后的人后悔莫及。

  杨洁没力气了。她本来就提心吊胆了一整夜,又不受控制嚎哭了半天,已经精力衰竭,浑身酸软,累得只想好好歇息。

  不敢抬头看廉慕斯的脸,想到做过的蠢事,嘴一咧又要开始哭起来。

  “说真的,你不用哭也没事。”廉慕斯说。

  杨洁想说话,却反射性打了个嗝。

  廉慕斯声音中没有一丝触动,更像是在讲述一件平平无奇的事:“又不是小说。就算你不哭、不道歉,我觉得廉初然他们也不会来个天凉了该破产了。”

  他们玩得比这些狠多了,杨洁苦涩想。

  廉老二和廉老四都不是什么讲理的善茬,像她这样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只要透露出相当的意愿,多的是人愿意替他们作势……生意场上的事哪有那么简单,哪怕善于利用明面上的规则,她家都会变得要多不幸有多不幸。

  “对不起,”杨洁一遍遍重复,轻声哀求,满是泪花,“真的很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她究竟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杨洁从来没有这么悔恨自身的短见和妒忌心理。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傲慢和自大会在不知不觉中带来怎样恐怖的后果,如果有时光机摆在面前,她会立刻回去戳死当初那个蠢到家的自己。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一声叹息。

  廉慕斯抚摸着身下平滑的桌面。没有划刻的脏话和侮辱性的外号,也没有肮脏的涂鸦和随手放上来打湿书本的垃圾,是她以前最希望看到的模样。

  这样老师就不用在路过时低头半天,大声念出那些不堪入耳让她羞愧到想死让周围人嘲笑地看过来的措辞,冷笑着说:“整天做这些有的没的不好好学习,我看你下一次考试又要考砸。”

  以前那张被失去理智的廉嘉慕给砸坏了,那张桌子碎成七零八落时,似乎也象征着过往的死去。那天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识到了二哥红着眼,愤怒又暴躁的模样。

  “我问你一些事,你老实回答就行了。骗我也行,瞎编也行……反正我心里有数。”

  廉慕斯的叹息令杨洁屏息。不知为何,她心里一个咯噔,心脏打鼓一般快速跳动起来。

  下意识抬头,对上那双透着浓郁墨色的眼,满是疏远感——那里似乎没有映出她的身影,杨洁微掀嘴角扯出抹牵强的笑。

  “嗯……”

  廉慕斯偏着脑袋想了想,轻飘飘问:“第一个问题,以前我被勒索不得不跟一群大叔做、被嫖到数也数不清、卖身给老师才得到上学资格走后门进学校、考试前和老师上床之类的传言——是从你这里传出去的吧?”

  杨洁瞪大了眼,脑袋轰的一声。

  随即猛地摇头,带着哭腔否定:“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从别人那听到的,我真的没有做过这种事,你相信我啊慕斯……对了、对了——是崔语心,是崔语心说的!”

  她眼睛一亮,马上高声叫道。

  “哈。”

  没有喜怒的笑声,杨洁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廉慕斯摸着后颈,笑笑:“你们以前好像玩的不错。现在看来感情是真的好,简直是心有灵犀。”声音平淡,“你知道吗,崔语心也是这么跟我说——‘我阻止过杨洁,但杨洁笑我胆子小,又说是她的朋友告诉她的,好多人都在传所以肯定是真的’。”

  她虽然是笑,但杨洁看不见任何笑意。明明和以前一样的脸,但一股寒意渐渐从心底升起。

  在回国之后、或者说从初中到现在,她重新怀着恐惧和惊诧认识廉慕斯:五官较之前没有太大的变化,就连气质也似乎差不多——阴郁、内敛、沉默、不苟言笑。为什么给她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不对……杨洁忽然想起来,廉慕斯最初并不是这样。

  奇怪,她茫然想,最开始廉慕斯是什么样的?为什么想不起来?

  “算了。”廉慕斯似乎对答案本身没有兴趣恹恹,指头在桌面上跳动,发出清脆的声响,重重落在杨洁耳里。

  “第二个问题,”不紧不慢的语调,带着一丝厌烦的疲乏,“我想想……嗯,以前有天我桌上不是多了一个‘娼妇’吗,老实说挺丑的……”

  “是你刻的吧。”

  杨洁不由自主一呆。

  “不……”

  她想要矢口否认,但舌头在审阅的目光下僵直了起来。得必须否认,得告诉面前的人,不是她,她什么也没有做过……她只是一个局外人,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

  她应该一直置身事外,毫无牵连。

  但记忆好像被激活了,掩藏在大脑深处的那些箱子被蛮横撬开,后背开始直冒冷汗。

  真的没有关系吗?

  “我听朋友讲、是真的,上次亲眼见到她被一个四五十岁的胖子堵在角落里亲——超恶心。”

  “呜哇,朱蕊那群人也太过分了吧,在人家桌上面划字。”

  “什么什么,被堵在学习室?在哪?”

  “哈哈哈,你看我给你出口气,不气啊乖。”……

  “没事,怕什么。谁知道是谁刻上去的。”

  一道道没有脸的人影在回忆中肆意妄为地笑。越发清晰,近了、她使劲眨眼,那些脸都成了自己的脸。肆无忌惮地笑着,骄傲恣意——即是她青春的一个小插曲,无关痛痒。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些人,都是她?为什么会这样?

  廉慕斯又怎么会知道?

  铺天盖地的疑问将杨洁淹没,桌上的人俯视着她,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不是我。想这么说,但平日里最擅长的瞎话却无法顺利地脱口而出——那双眼睛、那双眼似乎看穿了她的动向,平静又平和,犹如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

  尽管撒谎。

  廉慕斯无声地说。

  她早就知道了!

  有多早?什么时候知晓这些的?为什么要当面问她?

  无数问题飞快闪过心头,杨洁铁青着脸,惊怒不定,又惊又怕。

  恍惚间,焦以丹不屑的哼笑在脑海中响起:“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真以为廉慕斯还是以前那个廉慕斯吗?少把我和你们混在一起,丢人。”

  杨洁想笑,但终究没能笑出来。

  涕泪横流中,她连道歉都不敢再提。她终于察觉到为什么在国外时,那些原本有联系的人渐渐失去了音信,也终于清楚了为什么回来以后没有见到多少初中时的同学。

  难怪用尽方法都联系不上;难怪一些人闭口不谈;难怪A中少了很多熟面孔。

  这样啊、这样啊,都被清算了。

  那之前不动声色的廉慕斯,形象骤然变得可怕起来。

  教室里在没有哭啼声和说话声,只剩下像小兽一样难受的呜咽。廉慕斯没有理会这些,怔然转过脑袋,看向教室后的板报。

  五颜六色绚丽的彩色板绘书写着青春的快乐,那几个字是“初三中考加油”吗,还是其他什么?她记不太清楚,现在记忆力比不上小时候,那时她能单独读完一整本厚重的百科全书,现在不行了——她连目录都看不进去。

  这是谁的青春无关紧要,至少她的青春不在此列。她只配站在远远的地方,看他们肆意庆祝着青春,还要祈祷着不会有人想起自己的存在。

  疼痛到极致的话,就算麻木也还是疼。

  “砰!”

  教室后门被狠狠推开,一道靓影急匆匆冲了上来,仔细打量着桌上的人:“木木,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走廊的光宣泄进教室,黑板报陡然变得更为明亮。

  廉慕斯定定看了眼面前的学姐,缓缓摇头。

  倪白薇随后走进来,嫌弃地把一张粘了灰的椅子踹到一边,发出巨大的声响。

  “脏死了……学校保洁怎么回事,也不过来打扫一下。”

  卫望舒立在门口,耳机挂在脖子上,扫了一圈:“荆听白呢,她没来?”

  气喘吁吁的殷怀在一旁撑着门框:“她学生会的啊,大清早要带着人检查,人不在。……哎,婉兮,你别抱那么紧,木木要喘不过气了。”

  “真是,我说过多少次了,你都当耳旁风!”计婉兮松了口气,转而怒上眉梢,点了点廉慕斯的额头,“别管这些糟心事,交给大人处理就行了。你给我回教室好好念书,上周才不舒服请过假,你是要急死姐姐们是不是!”

  “对不起,婉姐。”下意识道歉,“对不……唔。”

  廉慕斯揉着额头倒吸一口凉气。

  弹指蹦的人冷哼一声,吹了吹手指:“行了行了,都别堵在这,回去上课。”

  “啧,早自习而已。”卫望舒一脸惋惜,扫过教室,“我觉得可以翘……”

  “上、课。去去去。”

  “木木你也给我回去上课。都走都走,别浪费时间。”

  声音来的也快、去的也快。

  门开了,有人涌进来,说话声音很响;门又关上了,教室再次重回安静。

  杨洁缩在双臂后,埋着头,听重重的脚步声来,杂乱的脚步声离去。从始自终,没有人瞥来一眼,也没有人谈及自身,丝毫没有要搭理的意思。

  她的存在宛若空气一般,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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